汶川印记

2012-05-13 02:35:41 来源:长江商报

长江商报消息 5·12,是一个用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日子。那场汶川震动、四川震动、举国震动的灾难,已经过去1460个日夜。

曾经的废墟上崛起一座新城,曾经流离失所的人安了新家,曾经迷茫的人寻找新的机会,曾经失去孩子的母亲听到新生儿的啼哭……

这四年来,虽然灾难已经渐行渐远,但它的印记,仍然深刻又醒目。

因为一场劫难,我明白了生命的脆弱……

从无忧无虑的快乐一下子过渡到对生命的思考时,我发现我长大了……

这是一种被迫的长大,甚至不需要过渡。因为,只有接受!就像不管我喜不喜欢那一个轮椅、那一对拐、那一只假肢一样,它们都会永久地闯入我的生命一样……

曾经有人说:“站都站不起来了,还跳舞……”因为是偷听到的,所以表面还是要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硬是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这是一种什么滋味?相比之下舞蹈训练里那些压腿、劈叉等艰苦,又算得了什么……

——李月日记

“芭蕾女孩”

震后首次回母校

妈妈,我当时就是被埋在那下面……

如果,2008年5月12日那天,没有地震,和每一个普通的日子一样,这四年来,李月就不会一直有对那条腿的怀念。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那次地震,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让李月的人生突然变轨,无论她愿不愿意。过早的磨砺,让当时只有11岁的李月被迫提前长大了……

经历了四年的纠结,李月终于鼓起勇气,在震后第一次回到她的母校——北川县曲山小学的震后遗址。

汽车进入了北川老县城。县城老城区那片废墟,已经被当年那场泥石流彻底冲毁掩埋了。在遭遇泥石流的地方,建起了一座阻挡泥石流的大坝。

汽车在老县城的北川酒店前停了下来。李月下车,拄着拐步行。往曾经的开发区方向走,过了北川酒店不远,就到了李月外婆的家。

快到曲山小学岔路口时,李月说话了:“去我们学校看看吧。这几年,我一直想去,可一直没有勇气……”最后的一句话,李月声音很小。说完,她转身径直走了。

那个斜斜的小坡两边,在修建地震纪念馆时围上了木质栅栏。李月拄着拐,慢慢地往上走。

“妈妈,我当时就是被埋在那下面……”李月对妈妈说。

“你知道我被埋在废墟下心里都在想什么吗?”李月突然问。

“我平时胆子很小很小,地震后被埋在那下面,却不觉得害怕。当时,我的思维很活跃。我想到很多很多的人,也想很多很多的事……身边还有同学说话,那一刻,一点也不绝望,不害怕。下雨了,很冷,我们曾经相互鼓励……身边的同学撑不下去了,死了。要是在以前,我一听到死亡,就会觉得很恐惧。但是那时候没有。雨停了,我听见有虫叫蛙鸣的声音。以前从来没有仔细去欣赏过这种美妙的声音。为什么美妙?因为它们都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李月的口气,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被抬出来的时候,我忘记是走的哪条路了。当时感觉太疲惫了,头是晕的,所以没记住。”李月说。

感谢我奇妙的生活,苦也是泪,甜也是泪。

地震发生后,李月的左腿被曲山小学教学楼的沉重梁压着。无法动弹的李月,在废墟里度过了生命中刻骨铭心的75个小时。

在救援部队到来之前,外公苦苦哀求身边的幸存者救救他的外孙女,由于没有工具和医疗器械,人们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你们走吧,我已经这个样子了,难道你们也不要命了!快走……”这个善良的女孩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她的坚强与无畏让施救者更加心痛。

成都军区驻滇某集团军工兵团的救援队到来后,战士李虎发现了被困的李月。“我坚决不截肢,截肢还不如让我死了!”李虎苦苦地劝说,终于点燃李月求生的欲望。原来,李月曾有个“芭蕾梦”。

劫后余生的李月,付出令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终于站到了2008年残奥会开幕式的舞台上,圆了之前几度绝望了的“芭蕾梦”。

“以前我从未想到,感恩成为了我生命里的主题。如果我说,我常常是夹杂着泪水在写,你信吗?感谢我奇妙的生活,苦也是泪,甜也是泪。有人说生活本来就是苦与甜,那么泪水还是流进心里好一些。”死里逃生的李月变得不善言语,夜深人静时,她爱上了笔耕。

这时候,李月妈妈在北京的餐馆因拆迁关了门。母女俩在北京生活所需的花费不是一笔小开销,经济越来越拮据的状况下,让李月妈妈作出了回绵阳的决定,“北川没有了,先回绵阳再说。毕竟绵阳还有些亲戚朋友……”

于是,漂了3年多的李月和母亲,最终黯然离开北京回到了绵阳。

母女俩的行囊中,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本。日记本里记满了曾经帮助过李月的好心人的联系方式。李月说,无论今后过得怎样,感恩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李月回到绵阳后,转学到绵阳中学。“成为绵阳中学的学生,是我很早以前的梦想。”李月说。

从来没有想象过失去一条腿会如此的不方便。

2012年5月9日,绵阳,凌晨5时25分,李月写完一篇日记后,关了电脑。

上床,她却睡不着。最近常常失眠,总是在想外婆。前段时间,李月摔了一跤,受伤后,一直在家休养。“只长个不长心”这句话是外婆从前常这样说李月的,外婆在地震中走了,老人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颠覆了她这一说法。

在北京生活了近3年,李月心里始终放不下北川情结。潜意识里,自己只是北京的一个过客,北川才是真正的家。能回家,心情或多或少有些愉快。

2012年年初,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李月妈妈终于筹借到购房首付款,在新建的北川县城,买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眼前的李月长高了,身形还是那么瘦弱单薄。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她心智显得沉稳而坚毅。

“我打开衣柜,扒开了里面的每一件衣服,找出一件黑色的外套……已经7天了,不愿意打开电视机,因为不想听到那些准确的描绘。东经96.7度,北纬33.1度,里氏8.1级,目前死亡人数已经上升至……它又来了,肆虐一番就走了,只留下一堆废墟,残垣断壁……故乡没了,家碎了,人走了,全被它带走了……”玉树地震,恐惧与伤痛再次袭向李月。很多久违的痛,浸透了她每一个细胞。

李月穿上那件黑色外套,和同学们一起哀悼。她用一根手指撑住桌子,以减轻一只脚的受力。

“如果当时我走了,外公外婆,妈妈姐姐肯定会很伤心。要多久,他们才会将这些悲伤忘却?”“但是,如果我的亲人们都走了,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我肯定会很伤心,而且,这种伤心一辈子都好不了。或许,会有很多好心人关心我,爱我。但是我还是会因为亲人的突然离去永远地伤心……”李月经常假设,如果这样,如果那样。

渐渐地,她开始学会换位思考,善解人意。

4年来,李月的生活过得很单一。家里,学校,每天往返于这两个地方。而妈妈,则时刻守护着她。

“从来没有想象过失去一条腿会如此的不方便。”4年了,李月从未停止过对那条腿的怀念。

当年震撼语录

砸死我,也要把孩子救出来。

——甘肃省武都县三河乡庙坪村农民赵书娃

求求你,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长沙消防支队第一梯队

不要吵,会影响叔叔救人。

——北川县曲山小学的废墟,小黄劝周围的同学

她只是听战友叫我的名字,她就记住了,还不停地叫我于叔叔,我就是死也要把她救出来。

——救援战士于明华

谁不怕死,但是明知如果自己跑掉,患者就没命的时候,只能与患者在一起,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

——成都军区总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屈延回忆地震时

“可乐男孩”:请记住我叫薛枭

2008年5月15日23时,在灾难过后80个小时,男孩终于被救援人员缓缓抬出废墟。

就在人们要将男孩抬上救护车时,男孩突然向在场的国家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救援人员说:“叔叔,记着我要可乐”,“要冰冻的”。

这句话,逗乐了现场所有的救援人员,也逗乐了当时被悲伤笼罩着的中国,大家都叫他“可乐男孩”。

四年过去了,“可乐男孩”已经变成了21岁的小伙子。他希望,大家忘记“可乐男孩”,记住他的名字——薛枭。

现在的薛枭,是上海财经大学金融学院的大三学生。

对于自己大约160斤的体重,胖胖的薛枭笑着说不太在乎,“我在乎我活着就行了”。

在大地震中,薛枭失去了右臂,可篮球场上的他,一样运球、投篮,挥洒着汗水。

薛枭已经习惯一只手的生活,“就像练打篮球一样,只要肯多练习,一个胳膊,照样可以做得很好”。

同学们说,薛枭是他们的开心果,班上有同学遇到不开心的事,他总会热心地当起心理咨询师,耐心地劝解他们,久而久之,大家都被他乐观勇敢的生活态度感染。

对于毕业后的工作,薛枭很乐观:“使劲投简历嘛,总有一个能看得上你。”

其实,薛枭的目标,是当个企业家。

因为,地震时受到很多好心人的关心和帮助,薛枭就想着,以后做慈善来回报。

薛枭并不愿意,在找工作时告诉对方自己是“可乐男孩”,而是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得一切,“‘可乐男孩’这个称号既然已经存在了,其实希望大家能够渐渐地淡忘它。自己以后有实力了会做很多事,希望以后用这些实事,让大家永远记住薛枭这个名字”。

“敬礼娃娃”郎铮:想当科学家

2008年5月13日清晨,在地震过后20个小时,一个年仅3岁的小男孩郎铮被解放军战士救出了。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个左臂骨折躺在担架上的孩子,突然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向解放军叔叔敬了个礼。从此,郎铮又有了个新名字,叫敬礼娃娃。

那一天,早晨被送到幼儿园的小郎铮,正在和许多小朋友一起玩耍,有着每天中午跑去看他一次的惯例的外婆,还在家中去幼儿园的路上,地震发生了。

天摆,地摇,惊天动地的倒塌声,整个世界倾倒下来。烟尘飞起。小郎铮所在的幼儿园化为一片瓦砾。而小郎铮,却没有看到这一切——他被埋在瓦砾下,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

谁也无法想象,砖瓦、水泥大梁倾倒与飞倾时,如何为他留下一个生命的空间。也没有人有办法去想象,一个一直受到父母、爷爷奶奶那样宠爱的孩子,是怎样忍受浑身的伤痛。

四年后,小郎铮已经7岁了,读一年级。看得出,小郎铮已经明显长高了许多,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地震中,郎铮的右臂骨折,经过积极的治疗,除了两处疤痕外,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过,左手两个手指因为末端神经和血管坏死,有指甲盖大的地方被切除。但这些,并没有耽误郎铮的学习成绩,班主任老师自豪地说:“郎铮可是我们一年级的口算大王,英语成绩也不错。”

虽然郎铮现在可以笑着讲被埋在地下20个小时的恐惧,但前几年,地震仍然给孩子留下了阴影。妈妈说,最开始的那段日子,家里睡觉不准关灯,上厕所也不准关门,因为孩子怕黑。

郎铮说,他有很多个梦想,小时候想当警察,现在想当科学家,发明长生不老药,然后,也想当画家。

现在,郎铮一家住在北川新县城,在政府的资助下,108平米的房子加上装潢,才花了不到10万元。用郎铮父母的话说,有了这个房子,才算有了家,心里才踏实。

本版稿件均据新华社、央视、南方周末

5月10日,北川老县城,汶川地震四周年之际,“芭蕾女孩”李月首次回到她原来生活、上学的地方。CFP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