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数以亿计的中国父母响应计划生育号召,诞下唯一的孩子,将所有希望寄予其身上。然而,有超过1000万独生子女家庭遭遇丧子,造成2000万失独父母。
有失独者说,中国的老百姓活的就是孩子,没有孩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当他们年老体衰,需要孩子照顾时,不仅孤立无援,甚至连养老院都进不去。在被毫无选择地“计划”之后,国家不是他们的依靠。
按常规死亡率计算,1975~2010年间,有超过1000万独生子女在25岁之前死亡。这意味着有2000万名父亲和母亲,在中老年时期失去唯一的子嗣,成为孤立无助的失独老人。老无所依,加精神寄托的缺失,使他们成为计生政策的间接牺牲品。
时年35岁的小宏因心脏病发而去世。把馒头保存下来的人,是小宏的父亲潘教授。
潘教授的家里,至今仍高挂着小宏的遗像。当年为响应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潘教授和爱人34岁结婚,35岁才有孩子;而当他到了70岁高龄,需要孩子照顾的时候,孩子却抛下他离开了人世。
今年潘教授已经75岁了,在清华大学工作了53年。如今,他仍然没有完全退休,每天弓着问号一样的后背往返于职工家属楼和办公室之间。孩子去世之后,潘教授曾经跑过好几家养老院,想给自己和老伴的晚年找个安置,但所有的养老院都将他拒之门外。按照规定,养老院接收老年人需要子女签字,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给他们负这个责任了。
潘教授把儿子离世前发给老伴的那条短信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里,一直带在身边。2007年2月13日早上,老两口的手机都没有开机,所以未能及时看到这条求救短信。从此,白发人送黑发人,阴阳相隔。
笛妈将365只纸鹤放在女儿的墓前,这些纸鹤是大学生志愿者寄给笛妈的。她的女儿1983年出生,大连理工大学数学系本科毕业后留校保研,之后又公派美国读博,2008年5月在美国遭遇车祸去世。那年春节,女儿还打来越洋电话给全家人拜年,几个月后,笛妈从美国捧回一盒骨灰。
丧女之痛将笛妈击垮。她和老公搬离了原来居住的城市,断绝了和从前生活圈子的所有来往,开始与世隔绝的生活。笛妈说,中国的老百姓活的就是孩子,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共同的话题也是孩子,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了。“埋葬我的孩子时,也埋葬了我自己。作为笛儿的妈妈,我已经死了。”
笛妈女儿的墓地在八达岭陵园一片幽静的山坡上。她说再过些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爬得动这段山路,她今年57岁。
来自黑龙江的“心碎”(网名),把女儿的照片印在项链吊坠上,时刻带在身边。2005年夏天,她的女儿在租住的小区里遭到一物业人员挟持。强奸未遂后,行凶者用电话线将其勒死。此后,“心碎”夫妻俩为给女儿讨回公道打了长达4年零9个月的官司,最终,被告人被执行枪决。
“世态炎凉”(网名)来自镇江,本人是农村户口。她的丈夫原来是民办教师,后转为公办。生下第一胎之后,家里还想再多要一个孩子,但两次怀孕后,她都被当地计生委抓去强制堕胎,其中一次是已经怀胎八月时遭强制引产。后来,她的儿子成年后因为交通意外去世。
“世态炎凉”习惯在日记里抒发对儿子的思念。其中一篇她写道:“远德,儿子,今天是2010年的除夕之夜,原本是全家团圆、合家欢乐的好日子,可现在的我却登上了去杭州的车,选择了漂泊逃避。远德,儿子,我知道你们也难受,可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承受着不同的痛苦,也许我们都背着痛苦在哭泣,儿子,你说我们怎么办……”
失去独子的后果便是老无所依,失独老人群体为此组织了上访行动。2012年6月5日下午,80多位失独者聚集在中国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人民来访办公室的小院内,他们想和计生委领导见个面,谈一下自己的未来。但领导迟迟不肯露面。
他们的诉求是:希望得到相应的经济补偿,由政府给失独者提供集中的廉租社区;希望相关部门出台相应的制度和法规,明确管理失独群体的机构,让失独者知道出了问题该去找谁。僵持大半天后,计生委给出承诺,答应在3-4个月内研究出台一个制度框架报国务院,并建立沟通机制。之后,失独者们带着希望各自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相比生活上的困难,更令失独老人畏惧的是精神空虚。有的人寄托于宗教,在寺院中度过余生。三位失独母亲,“凤兰”(左)、“世态炎凉”(中)和“叶儿黄”(右)均为江苏镇江大圣寺居士。
大圣寺中有一处供奉死者英灵的空间,“叶儿黄”在众多灵牌中寻找她的女儿。“叶儿黄”和丈夫老庞已经在寺里住了4年多,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叶儿黄”家中,女儿房间的桌子上永远摆着两瓶冰红茶。她说女儿生前就喜欢喝冰红茶。2007年6月底,女儿突发病毒性脑膜炎,在医院抢救45天后辞世。当年“叶儿黄”夫妇赶上了计划生育管控最严格的年代。生了女儿后,他们打算再生个儿子,尽管老庞攒够了交罚款的钱,但这事被单位知道后,孩子还是被打掉了。
“叶儿黄”的丈夫老庞是中医,在方丈的劝导之下皈依佛门做了居士。今年老庞已70岁,有严重的心脏病和高血压。如果他开始不停地抽烟,那就是想孩子了。他坦言:“你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什么要求也没有,我只想死的时候能痛快一点。”
每次去给女儿扫墓,“叶儿黄”都会把墓碑擦得一尘不染,并且换上新的装饰品。她加入了失独者QQ群,每天与同命人们聊聊天。目前像这样的QQ群在全国已经有很多个,失独者们在群里相互慰藉、抱团取暖。也许只有这种相聚能让他们感受到平等和安慰。
常年住在寺院中的老刘和凤兰夫妇回家乡探望老屋。他们儿子的遗像被尘封在柜子上。儿子原本是镇江市“大上海”酒店的大堂经理,2003年9月30日,因产生争执,被酒店厨师用啤酒瓶刺破心脏而死。之后,法院判处被告人无期徒刑,而判决赔偿刘家的近三十万元人民币,至今一分未得。
孩子去世后,老两口先后搬进大圣寺,极少回家。老刘负责给寺里看大门和烧锅炉,凤兰则帮寺里种菜并照顾别的老人。
由于年久失修,老刘家中的房子也已经成为危房,不能再住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老刘和凤兰偶遇儿子以前的同学。凤兰仍然十分喜爱孩子,拉着人家的小儿子问这问那。这些失独者大多人到中年甚至老年,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他们清晰地渴望孩子,但孩子已变成做过的一场梦。
"独自凄凉无人问”是很适合失独者现状的一个简单描述。当下,50岁以上失独群体日益庞大,全国失去独生子女家庭已经超百万个。计划生育政策是国策,是法律,数以亿计的平头百姓被毫无选择地“计划”;但在孤独的时候,国家不是他们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