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案件:赵登用家不能承受之重
长江商报消息 核心提示
巧家爆炸案,把赵家的生活也一下子炸得七零八落。赵登用死了,带着“爆炸犯”的标签被人们议论。家里没人相信是赵登用干的,但日子一样变了颜色。土地荒芜,父母甚至没了看管牲畜的力气。两个哥哥“大海捞针”,查找证明弟弟清白的证据。“纠结”了三个月,警方公布“赵登用也是受害者”。日子要怎么继续下去,承受的苦痛要怎么补偿,名誉的损失要如何挽回,赵家人“纠结”许久,决定请律师,提起两件诉讼。
云南巧家爆炸案真相大白已过去十余天,8月16日,受害者赵登用的父亲赵举朝委托律师兰和,准备起诉巧家县公安局名誉侵权。前日,双方正式签订了代理协议。
巧家爆炸案真相公布之后,赵登用的二哥赵登贤针对官方通报案情,通过微博发表诉求:第一,彻查此案,给社会一个答复。第二,我们家含冤备受指责,要索赔。第三,当地有公安部门领导说,用前途保证这个案子是我弟弟做的,希望他能负责。
前日,赵举朝委托的北京律师兰和介绍,赵家委托给他两起诉讼,一是起诉巧家县公安局与公安局长的名誉侵权官司,另一起诉讼是起诉犯罪嫌疑人的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将在案件进入审查起诉阶段时正式提起。赵登用的大哥赵登结介绍,目前和兰和律师签订了委托协议书。
兰和律师称,目前正在核算具体的赔偿项目与赔偿金额,将于20日正式公布,近期将正式提起诉讼。兰和是药家鑫之父药庆卫起诉张显名誉侵权的原告代理律师。
据南方都市报
8月8日,云南巧家爆炸案“重点嫌疑人赵登用其实也是受害者”的新闻,登上云南各大媒体的头版。
这一天,赵登用的二哥赵登贤到昆明去见了大哥赵登结。前一天,巧家县公安局纪委书记通知他们回去善后。
下午,昆明北部客运站,临上大巴前,赵登贤叫住了经过的报贩,掏出一元钱买了份刊有“赵登用”新闻的报纸,“我要带回包谷垴,给大家看看,赵登用是冤枉的。”
大哥赵登结送赵登贤到客运站,公交车上,面对车载电视他哭了一回。当时正播放赵登用被人利用做了“肉弹”的新闻。
三个月来,“赵登用制造了爆炸案”,像一块巨石压在赵家人心头。
“赵登用死了”
包谷垴是个乡,在云南省昭通市巧家县东北方向的高山上,距离县城约100公里。
赵家坐落在一个叫张家梁子的半山腰。
5月10日,整个早晨,母亲黄兴聪坐立不安。屋后一片松林里,一只乌鸦叫个不停。黄兴聪感觉,“五心不做主,毛焦火辣的”。
这天上午9点左右,巧家县白鹤滩镇花桥社区签订征地拆迁补偿的现场,发生了一起震动全国的爆炸案,造成4人死亡16人受伤。
深山里的黄兴聪不知道这起爆炸案,也不知道她的三儿子赵登用死在了现场,并且被认定是嫌疑人。
三个儿子都在外打工。老大赵登结在昆明,老二赵登贤在曲靖,都很少回家。老三赵登用离家最近,就在巧家县城打零工。
3天前赵登用帮家里种完苞谷,才回县城去。
5月10日这天吃过午饭,距离包谷垴乡8小时车程的昆明,几个消息灵通的工友跟赵登结说,“听说你们巧家早上出大事了,发生爆炸,死了好多人!”赵登结忙着卸货,没多问。
当晚,在曲靖市一家煤矿的宿舍里,在电视上看到了这条发生在老家的新闻,赵登贤也没多想。
这晚黄兴聪上床后怎么也睡不着。夜里约10点,她听见邻居家的土狗大声叫唤。
一拨穿公安制服的人来到了家里,翻箱倒柜。
警察问赵登用“会不会炸鱼”,黄兴聪说,“炸啥子鱼哦,我们家连鱼都没吃过。”
黄兴聪和老伴赵举朝,赵登用的妻子曾建花抱着快两岁的儿子,当夜都被带到了包谷垴派出所。
警察说“赵登用死了”,黄兴聪和赵举朝慌了神,双腿一软,瘫了下去。
曾建花追着问原因,“警察什么也没说。”
次日,一家人被送往巧家县公安局。这是黄兴聪第一次坐车,第一次出远门,路上晕车吐了。
家里横添祸事,黄兴聪恍然不知所措,她觉得这可能是前年祖坟被挖后得的“报应”。
“一脸写满悲伤”
5月11日上午,赵家老小被带往县城的路上,巧家县公安局长杨朝邦通报了案情,“爆炸案系赵登用所为,赵已于实施爆炸时当场死亡。”
这天赵登贤接到了巧家县公安局的电话。他最初以为有人开玩笑。
与大哥赵登结通了电话,两个人一致的疑问是:赵登用一个打工仔,在县城无冤无仇,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兄弟二人开摩托车星夜兼程,赶往巧家。
5月12日早晨8点,摩托车开进巧家县公安局。赵登贤老远就看见了蹲在地上的一家人,“母亲抱着孙子,跟弟媳都蹲在地上,父亲在一旁呆站着。”
赵登贤看见父亲赵举朝眼窝深陷,嘴皮干裂了。
“两个老人感觉一下子又老了好多。”赵登结一年多没见过母亲了,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的他,形容满头白发的母亲“一脸写满悲伤”。
趁警察还没上班,一家人到老车站背后吃早饭,要了5份快餐。两个老人端起饭来又放下了,只喝了几口汤。
黄兴聪跟儿子们说,一夜没闭上眼,一闭眼就会想到老三。
5月7日回县城前,赵登用背着小儿子,陪母亲赶牛。黄兴聪回忆,当时走了好长一段路,赵登用一直笑呵呵的,“进城才4天,咋会出那样的事呀!”
曾建花说,今年春节后,赵登用还跟她计划着明年要到昆明去打工。
一家人觉得事情充满疑问。
赵登用背包里的炸药哪里来的?他一个打工的外乡人,跑到人家征地补偿现场做什么?
对于这些疑点,警方说“去问你家赵登用”。
这让赵家人无比纠结。
“吃不下、睡不好、走不动”
“赵登用一定是替人背了黑锅。”赵家人跟媒体说。
巧家爆炸案后,赵登贤兄弟两人成了县城的“新闻人物”,黄兴聪怀抱孙子或者曾建花搂着儿子的照片,也上了门户网站专题新闻的首页。
县城大街上、公安局门口,摄像机将赵登用的家人团团围住。
警察提醒赵登贤,“不要到处跑,小心死者家属找麻烦。”赵登贤说,现实中没有人找过他们的麻烦。
当地人的讨论、网络论坛、媒体报道,都认为案件可能另有隐情。
对警方公布“与拆迁无关”的信息充满疑问,县城的人们开始同情赵家人。
曾建花说,有小卖部老板送牛奶给她儿子喝,还有不认识的人塞给了婆婆黄兴聪200块钱。
相比之下,包谷垴老家的亲戚显得“胆小”。赵登结说,“听说是赵登用搞的爆炸,老家都没得亲戚敢来县城看父母。”
协助调查的几天,赵家人被安排在县城的“望江宾馆”住。两间房,男的一间,婆婆和媳妇带孩子一间。
父子三人同住一间房。赵举朝夜里无法入睡,半夜起来走来走去。下半夜走出了门,回屋时敲错了门。“多亏了宾馆老板上门赔不是。客人才没有生气。”赵登结说。
这样的事情,在第二个夜里又重复发生。
“吃不下,睡不好,白天走不动。”赵登结说,到后来,赵举朝走路,得子女搀着。黄兴聪在街上走着走着,会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引起围观。
5月15日,巧家县民警把赵举朝黄兴聪老两口送回了包谷垴。赵登贤和大哥继续留在县城。
此时两兄弟已对弟弟赵登用回县城后的活动,进行了几天的私下调查。“他拉过一天的钢管,装过报废的摩托车,还去帮着拆过房子。”赵登结说,第四天就出事了。
两兄弟“大海捞针”
回想起来,当初寻找线索,赵登结形容是“大海捞针”。
事后赵登用总结,如果当初走访时带张赵登用的照片,效率说不定会更高。
兄弟两人先找到了赵登用在县城租住的房子。一些细节被他们捕捉到:挑沙的箩筐摆在角落,没吃完的饭在电饭煲里,吃菜的蘸水摆在桌子上。
在今年4月回老家之前,曾建花跟着丈夫赵登用住在巧家县城。据她描述,一般赵登用上午去劳务市场站工,有活就干,没活就开“摩的”拉客。这几年,挑砖、卸货、送水这类体力活,赵登用几乎都做过。
赵登用站工的劳务市场,在巧家县红卫街灯塔下面。大马路两边,聚集着等活的人们,或坐或站,三五成群。
5月14日,赵登结兄弟两人上前发烟,跟人套近乎,问认不认得赵登用。
这一天,巧家县公安局长以前程向媒体保证,“这个案子是赵登用所为。”
在劳务市场,站工的老乡都说不认得赵登用。后来,两兄弟说,就是前两天“爆炸那个”,这样一说,话匣子就打开了。
靠这样的方法,两兄弟找到了站工的赵登红。赵登红说,5月10日早上7点,他曾在劳务市场见过赵登用,后来去吃早饭,回来就没再见到。
到5月19日,赵登贤找到工友们所说的“最后一个见过赵登用”的人,林国才(音)。林说,那天早上7点多,他和赵登用在内的4个人,被一个老板叫到马家桥牵牛,价格不合适,没谈成,“工人开价50元,但老板只愿给25元。”
后来赵登用和林国才一起回到劳务市场,坐在那里等活。
林国才说,赵登用是被一个40岁左右背双肩包的男子叫走的。没隔多长时间,便发生了爆炸。
那男子的双肩包什么时候到了赵登用的背上,又怎么背去了花桥社区,不得而知。
掌握了这样的信息,赵登贤立即反馈给了县公安局。对方说,正在着手调查。
“如果预谋报复社会,他怎么还会有心思去站工,到处去见工?”赵登贤说。
“做啥子都没得心思”
找到林国才的时候,赵登贤“心底掠过一丝惊喜”,他说他知道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个目击者。
5月20日,赵登贤“心里压着块大石头”离开了巧家县,回了曲靖市打工的煤矿。
大哥赵登结回到昆明,发现从地上捡的报纸,都是赵登用的新闻。“干活也没得心情”。
赵登贤给母亲打电话,告诉了她从林国才那里听来的消息,让母亲多去公安局打听打听。
这些内容没敢告诉父亲赵举朝。5月15日一回到张家梁子的土屋,赵举朝就躺下了,“做啥子都没得心思了。”
老两口再也没有下过地。到8月,苞谷地里长满杂草,黄兴聪说,“苞谷还没草长得高。”这一季的庄稼是没希望了。
去巧家县城配合调查,顾不上家里牲畜,回家后又精神恍惚,家里的猪死了一头,还死了三只羊两只鸡。
这还招来两个老人的争吵。赵举朝责怪黄兴聪不会看管,黄说忙不过来,还要抱娃娃。
“老人无法,照管不了,路都站不起来走了。”赵登结说,家里一头猪奔出猪圈,窜到别的村民家里去了,人家要求挂红。“挂红”是当地的一个习俗,认为陌生事物突然闯入家门不祥,要挂红绸以辟邪。
“只要一看见儿子做的农具,就忍不住伤心。”赵举朝不会形容自己,半天,反复着“伤心”、“难过”两个词。
赵举朝晚上睡不着,想起老三,就起来抽叶子烟。他说,这三个月抽的叶子烟,比前两年加起来都要多。
赵登用是家里的壮劳力,家里有重要的事,都得他回家干。
今年春节到爆炸案发生,赵登用回过3次家。正月里,赵举朝上山砍柴,不小心滚下山受伤,赵登用回家送父亲看病。第二次回家是种洋芋。最后一次回家是4月24日,把妻子和儿子送回老家。买了两头猪,希望以后卖了盖新房。
“我儿子也是受害者”
三个月后,8月7日夜里,巧家县公安局人员和包谷垴乡的干部一共七八人,摸黑上了张家梁子,给黄兴聪带来2000元慰问金和一份通报。
“他们说,我儿子也是受害者。”黄兴聪回忆,工作组还将一个小组的村民召集到院坝里,解释赵登用并未参与预谋爆炸,并向家属道歉。
曾建花现场提了要求:爆炸案的两个主犯给赵家磕头谢罪;公安局长杨朝邦向家属道歉;两个爆炸案主犯要承受赵登用一样的痛苦和惩罚。
这些要求现场没有得到答复。
二哥赵登贤很早就知道了相关信息。7月18日,他在腾讯微博上说:“无辜的平民:告诉你一个消息,巧家‘5·10爆炸案’不是赵登用所为,经公安部督察破案,是征地钉子户姓宋的两个人作案。已被逮捕,政府不敢公布……”
次日,巧家县公安局民警找到了在曲靖的赵登贤。“警察拿了5000块钱和一些给小孩的营养品给我母亲。给我换了一部手机和电话卡,让我不要找记者,说最近会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8月6日夜里开始,赵登贤的手机异常繁忙,各地的记者都在给他打电话。
9日下午,巧家县公安局和乡政府的干部又到了赵家,说给6万救助款。“他们说这个钱,可以给,也可以不给。”家属拒绝了。
次日一大早,赵登贤爬起床,列了一张索赔表,包括精神损失、名誉损失在内,超过100万元。下午交给了巧家县公安局纪委书记罗学林。
最后一条要求,赵登贤原本写的是“按照农村风俗习惯,公安机关破坏家属的大门,要求亲自上门‘挂红’”,考虑了一会儿,又删除了。
如果公安不理会,要不要打官司?赵家人很纠结,最终觉得要讨个说法,筹划着要请北京的律师。
已是立秋,山腰上的核桃快要采摘了,树高坡陡,老人上不了树。黄兴聪说,以前都是老三干。说着,不自觉就哭了起来。据新京报
◇云南巧家爆炸案回顾
●5月10日,云南昭通市巧家县白鹤滩镇花桥社区便民服务大厅,签订拆迁协议的现场,发生爆炸案,造成4死16伤。
●5月11日,巧家县警方公布消息称,爆炸案与征地拆迁无关。系赵登用所为,目的是报复社会,赵亦在爆炸中身亡。
●5月14日,巧家县公安局长杨朝邦对媒体称,以自己的前程担保,“这个案件是赵登用所为,这个是毋庸置疑的。”
●8月7日,云南省公安厅公布,爆炸案系村民邓德勇和宋朝玉策划,他们用手机实施遥控爆炸。赵登用被利用,他仅仅是个“肉弹”。
8月9日,父亲赵举朝谈起儿子很难过。
8月8日,大哥赵登结(左)、二哥赵登贤在昆明北部客运站。
8月10日,赵登用的父母和妻儿在家。一家人的生活已经改变。